秋景浓和叶瑾回到雁国公府没多久,圣旨果然就下来了。
听闻东陲云国与大兴战事又起,叶瑾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,当即整理行装,准备出征。
修长有力的白皙手指缓缓拂过银白的铠甲和紫色的战袍,他曾以为再也不会穿上它,他曾以为从此那个叱咤边境的少年将军将不复存在……
是她救了他。
手腕处鲜红的疤痕那么刺眼,这里有一个蛊,连起她和他,即便相隔万水千山。
秋景浓靠着窗棂负手站在一边不吭声。
叶瑾要出征,却不带她。
叶瑾心里明镜儿似的,秋景浓就是在为自己不带她出征闹情绪。
“阿浓,我需要你留在长宁。”
他不能带着她,这样才不会担心,叶瑾需要知道她好好地待在长宁,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……
“我不想。”秋景浓毫不犹豫地出口拒绝,她从前总是拿病推脱出席宫宴,人人都以为她病弱,可她是大司马秋长天的女儿,区区战场,她从不畏惧。
眼看着叶瑾蹙眉要说什么,秋景浓干嘛忙打断他,说道,“你别说舟车劳顿的话,顾卿言那样病弱,不是已经能跟随你行军么?”
叶瑾抚着铠甲的手一顿,抬眸去看门口的女子,好一会儿,才开口说道,“阿璇还在太极宫待产,宁王蠢蠢欲动,当今地位未稳,二弟又刚回来,雁国公府需要一个我信任的人。”
阿璇啊……
还有……
秋景浓沉吟了片刻。
她都知道,这些利弊她都懂,可是……
她不想和叶瑾分开……
那时他出征也是说好了后会有期,可是回来时却成了那个样子,她害怕。
刀剑无眼,战场无情,她不要和他分开……
“书逝会和你去么?”秋景浓沉默了很久,终于妥协下来,问道。
如果书逝跟去,她还能稍微放心。
叶瑾点点头,走近她,低头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,道,“书逝和杨授都随我出征,你若遇见什么不能决断的事,可以去寻何煦。”
他一定会再次凯旋的吧……
一定会吧……
秋景浓鼻子一酸,就势抬手搂住叶瑾的脖颈,踮脚将自己的樱唇迎了上去。
那人漆黑的眸子瞳孔骤然收缩,瞬间已经转为深沉,伸手揽住秋景浓纤细地腰肢,深深吻了下去。
是歇斯底里的缠绵悱恻。
忘记出征,忘记责任,忘记天下大局,就只剩下她和他,恨不得这样相拥直到地老天荒。
半晌,叶瑾气息紊乱地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间,汲取着她发间莫名的清香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
“阿浓,我后悔了。”
秋景浓笑起来,连肩膀都有些颤抖,这个人啊,刚才还说什么雁国公府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人……
“若我不是将军,该多好……”
那样就可以和你闲云野鹤,潇洒一生。
秋景浓抬手拍拍叶瑾的背,用极闲淡的口气说道,“你若不是将军,我还未必嫁给你……”
她怎么不知道叶瑾这样任性……
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严肃冷飒起来。
秋景浓抬眸去看蓦然离开她肩头的某人,后者抿着唇直直地盯着她。
“你……”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个洞来吗?
话一开口就被那人突然而至的唇舌锁所侵略。
秋景浓瞪大眼睛,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,整个人已经被叶瑾拦腰抱了起来,朝内间的大床走去。
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秋景浓连忙挣扎起来,“叶子瑜,现在是傍晚,天还没黑……”
回答她的是简单而直接的亲吻。
唔……
她可能刚才说错话了……
这么想着,那人已经娴熟地解开了她的衣带裙装,秋景浓有点无奈,任由他胡闹。
反正已经不止一次地被下人误会白日宣yin了,莫不如落实罪名。
反正……她也想要他……
温柔细密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秋景浓身上,叶瑾声音有些暗哑,“阿浓,不要说,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。”
没有假设……再也没有假设,她不会嫁给别人,只会嫁给他一人而已。
只能是他。
秋景浓无语地望着头顶花样繁复的床顶,她错了……她不是那个意思啊,她只是感慨,这一路走来所做的选择,所遇见的事情,仿佛她们两个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最终能够在一起……
这个人……
哎……
夜渐渐深了。
已经入秋,夜晚的微风稍稍透着凉气。
秋景裳遣散了一众侍女,就连锦字和锦书也一并遣去休息了。
她想一个人静一静。
只着了一件中衣走到窗边想要关窗,秋景裳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想到,正对着窗口的假山旁,静静地伫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。
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,又看了她多久。
秋景裳拉住窗子的手慢慢放下来。
早就听说他回来了,只是没想到,他还能来看她。
一个早就嫁作他人为妇,家破人亡,独守空闺的女子。
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世矜贵的大司马府大小姐了……
外人眼里,何曾不是一个残花败柳。
他却来了。
秋景裳怔怔地站在窗边,傻愣愣地盯着那人不说话。
他还敢来,这戒备森严的宁王府,就凭着他唯一擅长的这一门轻功,他还敢来。
顾卿言伫立良久。
他看着她一个人抚琴,一个人掩卷,一个人用膳,而他总觉得,这一切本都应有一个人来陪她。
本应是他。
有多少时日没见她了?
从幼时离别,到去年大司马府去般若寺进香时那遥遥一瞥。
她还是一如当年一般冷静自持,甚至带着些绝望过后心如死水的平静。
就像他。
顾卿言慢慢走近,隔着一扇半掩的窗子,轻声问道,“阿裳,你还好吗?”
阿裳,你还好吗?
你还好吗?
我不好。
秋景裳点点头,不期然声音里竟然有些颤抖起来,甚至于不能开口讲话,怕自己一开口,就泄露了波涛汹涌的情绪。
“你不好。”顾卿言抬手抚上秋景裳苍白的脸,喃喃自语般说道,“阿裳,你骗我,你过得不好。”
秋景裳撇开头。
是啊,她过得不好,她在骗他。
很久很久有谁说过的,一个女子一旦将心底的爱意隐藏得太深太深,就会失去得到心爱的男子的机会……
“你怎么来了?”
顾卿言苦笑一声,“东征军明日启程,我来同你告别。”
秋景裳平静地笑了。
告别?
就像儿时他随父亲出官华州,这一次告别又要多久呢?
多可笑啊,他不是,才回来么?
秋景裳敛眉嘱咐道,“行军艰辛,注意身体。”
顾卿言无所谓地笑笑,“这副身体,不知道能撑到几时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就被秋景裳打断,“别这样,不吉利。”
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对吗?
顾卿言摇摇头,道,“此去不知何时能够归来,我只是来看看你,只怕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秋景裳再次打断他的话,叹息道,“你会好好回来。”
你会跟着叶瑾一起凯旋……
顾卿言也不再继续说下去,顺着她点点头,道,“嗯,我会回来。”
目光描摹着女子端庄秀丽的脸,顾卿言静静地说道,“我会回来,所以你也要平平安安,不出任何差池。”
等我回来……
“好。”
顾卿言轻笑起来,伸手展开手掌,瘦削的手心里是一个旧香囊。
这是……
秋景裳皱眉。
“你还留着它?”
“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,”顾卿言一字一句地说道,好似宣誓,又好似解脱,“阿裳,顾卿言此生只想娶一个人,那便是你。”
即便你已嫁作人妇。
即便那人是宁王慕子寒。
即便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。
即便,只是我一厢情愿。
秋景裳身形一晃。
原来,不只是她的单相思啊……
这个男子也爱她。
只可惜,如今已是木已成舟,沧海桑田。
何必再叫他痛苦遗憾……
“或许看在我的份上,别为难叶瑾。”秋景裳毫无征兆地说道。
顾卿言丝毫没有感到意外,只是挑眉问了一句,“你与秋七关系尚佳?”便点点头应下了。
得到了肯定的答案,秋景裳便不再开口说话,隔着一道墙和一扇轩窗,两人默默地相对在一弯新月之下,良久无人言语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顾卿言施了个礼,道辞离去。
秋景裳目送着那一道青色背影消失在深墨色的天际。
这一夜,顾卿言穿着青色的衣衫,单薄瘦削,仿佛就要融到那一片夜色里。
他说他爱自己。这么多年。
秋景裳想要记住这个夜晚,甜蜜而伤感。
她将永远爱着这个在今夜说爱她的男子,也永远不会告诉他。
她和他隔着一道墙。
从前是大司马府的,后来是皇宫,现在是宁王府。
她们永远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彼此凝望。
将永远隔着一道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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