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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栖梧在太庙跪了整整一宿,天蒙蒙亮时,外头下起了小雨,她将血丝密布的双眸从身前的蒲团上收回,站起身来时腿脚发麻得厉害,她揉着膝盖缓步往殿外走,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时,她突然开始觉得孤独。
李栖梧从未觉得孤独过,她身边总是不乏诸人宠爱,如今一个个离去了,将她孤零零地抛弃在偌大的宫室里,她才开始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人。
她看向殿门,夜幕还未散尽的余晖透进来,突然不晓得要往哪里去。
天大地大啊李栖梧,不知何为归处。
门口的太监听见响动,见她行走得不稳当,忙要上前扶住她,她却摆了手,令诸人不许跟着,自个儿走进了雨幕里。
细雨绵绵时最似家乡,令一切的金碧辉煌都变得雾气氤氲。
她抹了一把睫毛上沾上的雨珠子,莫名地想起要入京时父亲强撑着同她说的话来。
他似小时候一样宠溺地瞧着她为难地鼓起的双颊,拍她的手说梧儿莫怕,若是闹不明白讲不过,打便是了。
她那时不解其义,也并未深想,还将它当做一样笑谈讲给周安陌听。
如今想来,若是当时的事态,最好的法子便是不管不顾直接出兵将范氏一网打尽,如此干净利落,亦可永绝后患。
而她竟会错了父亲的意。
父亲缠绵病榻之际,一定曾殷殷相盼等着她归去。
李栖梧鼻子一酸,却硬生生咬牙忍住,失魂落魄地走回含冰殿,恍恍惚惚的眼神对上杂乱的书桌,桌上右侧被压着一堆写废的书信,她走过去,双臂撑在桌前,盯着一沓书信,将指甲陷进坚硬的桌沿。
杂乱的呼吸让她的脑仁开始不清明,她却抬手平静地磨了墨,将信纸拿出来,上头有她银钩铁画的字迹。
“禀父王,谨守父王保身之则。”
第二封提笔迟疑混沌:“父亲大人万福金安。”
她将皱巴巴的纸铺平,端着手腕开始补完每一封家书,鼻腔里横冲直撞的酸痛被硬生生憋住,令她的太阳穴都飞快地跳动起来。
父亲大人,万福金安。
最后一点捺出,她震惊悲恸的心才稍稍转回了些清明,恍惚怔忡的迷雾被拨开,疑虑在格着笔杆的素手中牢牢握住。
送走傅茗时,想起父王对她婚事的催促来,如今再一细思,父亲只怕根本不是以防万一,而是原本便知晓自己时日无多。可大夫一直回禀自己只是肺病入咳,需待静养。这究竟是父王有心隐瞒,还是别有隐情?
思虑似当头一棒,将她无助蔓延的悲哀喝止住,开始亟待找寻另一个出口。
她将笔搁下,瞪着熬得通红的眼,哑着声音唤外头守着的林聿。
林聿见她脸色铁青,眉宇之间便隐有忧心,垂头抱拳行礼。
李栖梧坐到凳子上,盯着墨迹未干的家书,道:“本王这里有一封密函,你瞧了之后择可靠的人回蜀郡一探。”
她抬着疲惫的眉眼,将密函交给林聿,指头在上头一敲:“看过了,便咽到肚子里去。”
林聿会意,将密函不动声色地掩入袖中。
李栖梧点点头,站起身来,往雨雾迷蒙的外头走。肩上原本风干的雨水又被沾湿,湿腻地粘着。信步走到一处殿前,她止住步子抬眼一瞧,头顶上的匾额竟是甘露殿。甘露殿里依旧是融融梨花院落,在薄雨里更显意境,李栖梧试探着伸出手,将略显零落的殿门推开。
殿门大开的声音惊醒了守夜打盹儿的宫女,忙起来打了个千儿便掌灯将李栖梧迎进去,见她一身雨水,便又紧着去取了大氅来。李栖梧拥着大氅坐在前的阶梯上,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做声。
她不欲做声,原本宁静的甘露殿却因她的踏足起来,睡眼惺忪的宫人进进出出预备茶汤,低头快步的奴仆将哈欠掩在唇边。她瞧着他们生怕怠慢的模样,开始觉得烦闷,贺兰玉欢在时,她似乎从未觉得甘露殿奴仆有这样多过,总觉得她这样清冷,甘露殿也总是安静的。
她欲起身往回走,却见宫人回禀说苏大人来了。她抬眼,见紫檀撑了一把淡青色油伞往院儿里来,见着李栖梧,她将伞收了,到廊上来请安:“紫檀候了王爷一夜,三更时回宫伺候太皇太后起夜,再往太庙去时不想王爷却走了。”
她将伞立在回廊处,说话时恬静的笑眼带着底下淡淡的乌青。
她竟找到了这儿来。李栖梧偏偏头示意她坐在身边,清了清沉哑的嗓子,道:“你候了本王一夜?”
紫檀依言坐下,原本走得急,半路才拿了伞,裙裾被沾湿粘在裤腿上,髻边簪的紫绣球也打落了些花瓣,她捉住袖口沾了沾脸颊,才从怀里拿出一封牛皮信,道:“这是老王爷给王爷您的,太皇太后嘱咐交给王爷。”
她原本想说弥留之际,见院内宫人众多,便琢磨着换了个说法。
李栖梧盯了她手里的牛皮信半晌,才伸手接过,上头有紫檀的温热的体温和紫绣球新鲜的香气,令它瞧起来仿佛是活的。
李栖梧握在手里,却并不急着看,只将它收入袖中,侧脸见紫檀拧着湿嗒嗒的辫子,便递了一块锦帕给她,又命宫人去取大氅和火炉来:“陪本王说说话。”
紫檀依言应下,听得李栖梧道:“太皇太后倒是肯信你。”
她想起在安寿殿前听得紫檀说起“王爷身为独女”,当时因父王离世的消息惊痛万分,尚来不及细想这一句,紫檀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,却不至知晓此事,太皇太后告诉了她,必定另有打算。
紫檀想了想,道:“紫檀年幼便进宫,伺候太皇太后时日已不算短。”
李栖梧瞧了她一眼:“年幼进宫,你爹爹舍得?”
紫檀笑着摇摇头,心知她想起了自个儿的父亲,便道:“天底下的父亲哪里有舍得的?只是皇命难违罢了。紫檀幼时也曾不解父亲的苦心,总想着要到膝下尽孝,后来想来,父亲这般打算总有他的期望,自个儿珍重不令父亲大人操心,便也是孝心了。”
宫女将火炉搬到跟前,暖暖地烘着衣裳,李栖梧将大氅紧了紧,温言道:“你倒是很懂事。”
紫檀将擦拭过的锦帕收入袖中,又探身为李栖梧拨了拨银炭,漫漫道:“通晓人情,懂得事理,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却最是难。”
李栖梧见她年幼却稳重,便偏头问道:“你进宫时日良久,一直跟着太皇太后?”
紫檀盯着旺旺的火炉,笑道:“并不是。原先是被选进宫做公主伴读,父亲大人是读书人,想着我多念些书也好,没成想四书念得不好,倒在医术上颇有兴趣,成日里向太医请教,恰好太皇太后见我按摩指法好,也晓得医理,便要了我过去服侍着。”
李栖梧见她提起父亲,神态里出现了小女儿家的娇俏灵动,便叹道:“你同你父亲的感情一定要好。”
紫檀轻声道:“家中独女。”
不欲多言,只此四字,李栖梧必定感同身受。
李栖梧盯着快要熄灭的炭灰出了会子神,才展了展肩膀,看了一眼天色,起身同紫檀道:“走罢。”
紫檀见她唤自己,便将雨伞撑起,问道:“王爷去哪里?”
“上朝。”李栖梧不自觉地按了按袖间父亲的书信。
贺兰玉欢说得对,她不能把自己再置于被动的境地,连父王薨逝的消息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。
苏紫檀说得对,无论她有多么不理解父王的依托,但凡事必有其义,不明白不打紧,能做到不负,便也是对父亲的孝心。
还有,太庙里为父王空出的一方牌位,令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什么。不是什么天下大义,不是什么宗族江山,而是父亲大人的未酬之志,未竟之事。
她朝着紫檀淡淡一笑。
搁置朝政多日后终要上朝,又见她未有消沉,紫檀心里也不免开阔欢喜起来:“太皇太后说得是,王爷是聪明通透的人。”李栖梧看她如释重负的笑颜不语,紫檀又道:“紫檀送王爷回殿更衣。”
李栖梧暗忖了忖:“本王如今身边没人,你今日便跟着本王上朝伺候,本王……”话没说完,垂下睫毛扫了她一眼。
紫檀见状上前,李栖梧握拳咳嗽了一下,偏头道:“想动静大一些。”
宣政殿袭来悠长的号角声,引领群臣觐见,太后入席,垂帘听政,群臣伏地,山呼千岁,余音绕梁之时,天子亲兵十六卫开道,天子御驾并摄政王仪仗浩荡而来,至白玉阶前停下,李栖梧身着黑色绣金朝服,胸前身后五爪正龙盘踞其上,两肩五爪行龙昂首踏云,牵着小皇帝的手往朝堂上去。
她望着大明宫巍峨的飞檐上折射出初升的余晖,想着袖中父王的书信上只留了一句气力不足的话。
凤兮凤兮,来何所图?出应明主,言栖高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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