讨欢（GL）第53章（五十三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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称病多日的摄政王终于入了朝堂，身材细量却器宇轩昂，神色疲惫却不掩眼神清澈，她不说话，只细细地听群臣奏报，偶尔问上一两句。群臣总以为她是山野里头来的，不懂把持朝政，不免暗有想瞧她笑话的心态，却见她如此一番不耻下问的姿态，倒令人刮目相看。

只是温言软语间亦能窥得她骨子里倔强的雷厉风行，甫一来便下了三道令，一是归还游龙令，十六卫为天子亲掌。二是将望京三万蜀军同骠骑营并为京城之师凤字营。三是停了原本两宫太后代掌的朱批，改行摄政王蓝批。三旨齐下，即发即办，文武百官不敢言语，只偷拿眼瞧着首辅大人同范太后的反应，范媚娘却歪在垂帘后但笑不语，似乎连一丁点反对的意思也无。

首辅大人范仪毫不惊讶，当先叩首领命，文武百官皆伏地领旨。李栖梧心知凤字营一事，范媚娘必定同她母家早有商议，便也按过不提。

李栖梧的头一次亮相来得漂亮，似一记惊雷迅速在朝野炸开，暗流涌动下是各异的心思。

朝堂之势随着渐深的夏意掀起波澜，阖宫中只有太皇太后的安寿殿未置一言的，自那日同李栖梧长谈之后，太皇太后便病势袭来，原本只是偶染风寒，一时却收不住，大有来势汹汹之意。

李栖梧原本对太皇太后诸多回避，她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感受，憎恶没有，怨怼也不分明，只是除却月初十五的依例觐见外，再不欲上安寿殿去。

这日却候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，请李栖梧去请安。李栖梧思忖几番，想起太医回报的消息，终是迈步依言而去。

这日的安寿殿又和从前的不一样了，李栖梧觉得它又暗了几分，从来并未发现殿内栽种了如此多蜀郡特有的梧桐，夏日一来便蓊蓊郁郁，长成参天之势，将原本规规整整的四方天遮住，令人一眼看不出去，只剩阴鸷的荫凉。

寝殿内没有药香，依旧是佛神共敬的檀香味儿，瓜果湃在冰水里，似乎连佛祖也贪凉。

太皇太后并没有什么缠绵病榻的形容，只是又枯瘦了些，跪在佛龛前合十的手背像缩水的面皮，只靠筋骨撑起来。

她见李栖梧入了殿，才向佛龛告敬，起身唤了她一声。动作很熟悉，同李栖梧刚入京时一般无二。

李栖梧低头行过礼，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往殿内走，太皇太后遣退了下人，道：“哀家找你来说说话儿。”

李栖梧点头，将她扶到榻前坐下，又亲自为她将枕头垫在腰后，令她坐得舒坦些：“方才进来时，瞧见许多梧桐。”

她心里头猜到了一半，另一半还是想要问出来。

太皇太后转头盯着窗棂外婆娑的树影，笑道：“哀家记得你父亲独爱梧桐。”

她的眉目很安详，摩挲着李栖梧的手也是真心实意的爱怜，她瞧着李栖梧头顶的金冠，道：“你同你父亲长得像，如今这个样子，更是相似了。只是他的发髻总簪得更高，大约在这里。”

她冰凉的手摸上李栖梧的髻边，略显吃力地比划了一个高度。

李栖梧看着她的眼神，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去够她的手，她瞧见太皇太后抹上她年轻乌黑的头发时，心满意足的神态里一闪而过的恍惚。

她老了，尽管如今华服加身权势封顶，却依旧抵不过岁月这把剜心夺命的刀。

她摸着李栖梧的头发说：“你在朝堂哀家放心，可难免年轻不周全，趁着如今哀家精神还好，不得不嘱咐你几句。”

李栖梧拉着她的手，静静听着她的下文。

太皇太后的嗓音里带了难以抑制的怅惘，多年以来，她已经不习惯用这种从心底儿里抛出的语气同人说话，如今说起来，竟然有些干涩：“你曾问哀家，对不对得住你父王。哀家不晓得，哀家琢磨了一辈子，也想不明白。当初先帝为肃清摄政王朝内势力，倚仗范氏，至龙御归天而不可力挽狂澜，如今却又将这未竟之事留给了你，而你，恰恰是前朝摄政王的嫡女，哀家只能叹一句，时也，命也。”

她将手从李栖梧的头发上收回，看着她澄澄清澈的双眼，扯动嘴角笑了一下。李栖梧却因她的话陷入沉思，照太皇太后此言，若先皇再长命一些，怕如今长康的军权，早不在自个儿手上。先帝此举，父王必定早知，可即便如此，江山危难之时，竟还令自己领兵相助？

“你是个好孩子，哀家也同你交个底儿，你的身份确是哀家将你拘在宫里的缘由，别的人哀家不放心。”太皇太后摇头，“哀家偕幼帝即位时，曾在圣祖皇帝面前立誓，必保李氏江山百年兴盛，但哀家哪里当真守得了百年，如今，不得不将天下交给你。你今日不能体谅不紧要，你啊，”她握着李栖梧的手，将它攥在掌心里紧了紧，“在这螭吻榻上坐久了，便能瞧见哀家的用心。”

李栖梧垂头，盯着她握着佛珠的另一只手出神，木患子在榻上磕碰出清脆的声响，即使在同李栖梧娓娓而谈，她却依旧下意识地转动佛珠。仿佛她就是这样，祷告了一辈子，依靠了一辈子。

太皇太后柔软的语气变得坚硬起来，她拍拍李栖梧的手，示意她扶自己起身：“如今哀家没有什么能助你的了，只给你三样。”

李栖梧因她语气里的严肃心下一动，抿抿嘴唇将她扶起来。

“一样是新帝登基时，哀家曾宣诸侯宗亲自封地往京都觐见朝贺，算算日子，也该到了。”太皇太后慢慢地往几案旁走，循循善诱的语调像极了规劝童稚幼子，话语里的精明和算计仿佛沉闷地刻在她的骨血里，令她说起来这样的自然顺畅，“你要晓得，你是当权者，那些不安分的臣工用不着你亲自对付，总有利益切身的人比咱们更坐不住。其中牵制之术，还得你今后慢慢琢磨。哀家赠你的权衡，乃其一。”

李栖梧听得嘱咐，敛首垂头道：“是。”

太皇太后到几案前的太师椅上坐下，抬眼看向李栖梧：“其二，虽范氏弄权，朝中却不乏肱骨忠良，哀家要送你一个人，见着了她你便大约晓得该如何做。扶植，是哀家送你的第二样。”

李栖梧虽心有疑虑，却仍旧依言应下。

太皇太后沉沉呼出一口气，又安宁慈祥地笑了，她将书桌上堆砌的书卷移开，淡淡道：“第三样，乃退路。”

李栖梧抬眼看她，她却另择了话头，道：“如今天下初定，你可以联手的人只得一个。”

李栖梧心下思索，细细地过滤态度暧昧之人，却听得太皇太后叹道：“范媚娘。”

乍然听到她的名字，李栖梧帮着太皇太后整理几案的手停下来，卷轴在手中磕碰出清脆的声响。

她抬头，将疑虑直白地抛给了太皇太后。

太皇太后以了然的神色安抚她：“哀家听闻你上朝以来，同范媚娘相对的几项事宜，她皆未为难你。你以为，这是为何？”

李栖梧虽早有疑惑，却思忖着开口道：“或许……”是忌惮。

太皇太后却轻笑一声，摇头道：“她并不是受你牵制，她是要扶持你。”

李栖梧闻言一震，极度不解令她皱紧了眉头，咬住下唇的动作明明白白写满了不可置信。